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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年商場 獨門生意經

整理 林宏達、曾如瑩

張安平,是和信集團最倚重的救援投手。這個從小留洋的財務高手,30年的商場歷練,讓他相信,人和人之間互信,比做財務預測更重要。

中嘉網路執行長張安平,是辜振甫的女婿,台泥董事長辜成允倚重的夥伴,也是嘉泥創辦人張敏鈺的幼子。

他聰明、性急、不拘小節,尤其擅長財務。大學剛畢業的時候,他拿一萬二千美元,先投資棉花期貨,再投資紐約房地產,四年後,這筆錢變成兩百萬美元。十年前採訪過他的記者,印象最深的,他拿著菸斗,自信又帶傲氣的臉。

三十多年事業生涯,他創辦過中信證券、中國嘉通等多家公司。嫻熟財務、一諾千金的特色,讓他成為和信集團的最佳救援投手,接連跨入媒體、電信、高科技行業。他也曾經抱怨,為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瘋狂?有段時間,他身兼十幾個公司的董事長。

五年下來,這個救援投手讓和信集團六場幾乎是用「慘敗」來形容的賽局〈見張安平救援大事紀〉,快速止住失分。例如,接任前曾單季賠掉三億五千萬的和信超媒體,他接手後,第二年單季虧損縮小到六百三十萬。

現在,他剩下最後一場救援任務,也是最艱困的賽局:要帶著辜啟允留下的中嘉網路,台灣最大的有線電視收視戶,找到未來。去年,他才剛讓中嘉從虧損邊緣變成獲利十四億,中華電信卻也在去年推出隨選視訊服務〈MOD〉,企圖用電話線代替有線電視電纜,在提供寬頻、電信服務之外,提供互動電視服務,擠壓有線電視業者的生存空間。

為了生存,四月二十日,中嘉宣布,將提供互動電視、網路電話和寬頻上網三合一的服務,未來,消費者要打電話、上網、看互動電視,都可以透過一條有線電視電纜來完成。

但中華電信握有用戶迴路,也不像中嘉必須受廣電法限制,推出新業務、擴張市占率,都要受到審查。去年營業額七十二億的中嘉,對上營業額一千八百二十六億的巨人中華電信,剛站上擂台,就已經注定不公平。

不過,張安平說起這場戰役,雲淡風輕,三十年的商場風雲,讓他有如入定老僧。

他坦言目前心境很想退休,也不會再接新任務。這次他接受本刊專訪,談這三十年來的經營心法、商戰智慧與人生觀。以下是專訪摘要:

生意經一:不做沒本事關掉的生意

《商業周刊》問〈以下簡稱問〉:中嘉和東森兩大有線電視系統,走的路其實不一樣,看到東森王令麟做電視購物大賺,你會不會覺得失掉一個大好機會?

張安平答〈以下簡稱答〉:他做得很好,做得很漂亮呀。

他進那個市場的時候,我覺得我還沒有整編完畢,我不願意冒財務風險。講實在話,我進中嘉的時候,中嘉的財務狀況並不好,不賺錢,而且欠錢欠滿多。我在財務上其實是滿保守的,我做一個生意,都會考慮我失敗的話,我有沒有能力把它關掉,如果沒有能力的話,這個生意我不做。

問:那時中嘉的狀況怎樣?

答:不要說虧多少,就不賺錢,我不願意冒這個風險,今天走這個行業,在財務方面我比較保守。

問:那時在外面借款多少?有五十億嗎?

答:這我不回答,我本身進無線電視,還在摸索期,我的高階主管有沒有跟我提這件事情?有,還提了不止一次,我說我把這盤菜搞清楚,再來搞下盤菜。

問:什麼時候整編好?

答:我覺得去年整個局還可以。三網合一〈指整合電信、網路和電視〉是今年重要的一戰。

問:但是互動電視目前還看不到刺激需求的殺手級應用,能成功嗎?

答:沒有人知道,可是你不試,你不知道哪個是殺手級應用。我以前開玩笑說,你要吻很多青蛙才能找到一個王子,雖然吻的時候有點噁心,可是你還是要吻〈笑〉。

問:你經營過的公司中,中嘉是個不容易經營的公司嗎?

答:絕對是,但同樣中嘉也有它的利基在,因為我有一百萬客戶在手上,你不能看我的弱點,說我不行。要看我的優勢在哪裡,盡可能利用我的優勢。

我說我沒有把握一定打勝仗,可是也很明白的,這場戰爭不能缺席,我缺席的話中嘉會迷惑,這是必須走的路,很多事情就是自然的,決定就在那裡,不是我創造出來的,科技就往這個方向走,不是這麼困難。

問:如果重來一次,你會選擇戴這頂帽子嗎?

答:這帽子本來就是我選的。我戴了帽子以後我就會走這個方向。

問:為什麼你從來不想說自己做一個帽子,都是別人幫你做一個帽子?

答:宿命吧!我也不是沒有做帽子,只是我做的帽子人家不知道罷了。我基本上不靠這個過日子,我不靠嘉新過日子,我甚至不靠台泥過日子,我有我的賺錢方法,我有自己的公司,只是不大用這些公司出面,我有我自己的生意。

問:這些公司在台灣?

答:台灣、國外都有。

問:你自己的公司有幾個?

答:這是我的事情,這些是私人公司,我的公司是不公開發行,我是特別申請的。

問:一個禮拜花多少時間在上面?

答:我有幾個很好的同事在幫我,我覺得很好的是,跟我共事的同事都很棒,給我這個時間戴不同帽子,跟不同的選手、球員合作都很棒,把這些東西做出來。

生意經二:要替公司抓個性

問:你說讓中嘉上軌道花了兩、三年的時間,那時候做了哪些事情?

答:這都是他們做的,基本上就是做些檢討,開發,將它合理化。就是要有制度、願景出來,讓大家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前進,而不是互相抵消。

問:對你來說,這些管理技巧不難,難的是科技?

答:也不是科技,我覺得有意思的地方是新的環境、新的組織,每個組織個性不同,我碰過的組織可以說,從最土的到最先進的,從服務業到生產業,國內國外我都跑過,我很清楚每個組織都有它的個性。當它組織運作得不是很好的時候,表示它的個性跟這個組織不搭配,你要去抓,這個組織要放什麼個性給它,它才能夠營運。

問:舉個例子?

答:例如水泥,它的個性很不一樣,每個行業有它的關鍵,你就要看那個關鍵是什麼,中嘉與水泥不一樣,中嘉與和信超媒體不一樣。甚至中信證也不一樣。

中信證我創立的時候,都是外面找來的人,各有身手,剛開始談的時候是談做個證券公司,但是我說,這不是個號子,這是個金融機構。所以,一開始就要有紀律,如果不把這個紀律貫徹下去的話,會搞得一塌糊塗。

像前六年,我根本不准任何中信證的職員做任何的股票買賣,卻不通知上面,你被我抓到我就開除,這是非常嚴格的,我們是唯一這麼做的,我開除過人。

當然,說我完全可以控制住也不見得,因為他可以去找二、三個親戚,這我沒辦法。但是這是一個觀念,不能防你就不防,這是不對的,我定下這個觀念給它。同樣的我也不做股票交易。我們做承銷的時候,我沒有拿過任何一張股票,一張都沒有。這不是錢的問題,這是一個觀念和紀律問題,那時候高科技好的時候,我一支股票是幾億,不是你想像中幾百萬,幾十萬,不該碰就不該碰,公司該是什麼就是什麼。

生意經三:要去掉人和人之間的猜疑

問:參與過這麼多公司,最大的學習是什麼?

答:人和人之間的關係。任何事情就是人和人的關係。人天生是會懷疑,沒有辦法,夥伴之間、同事之間、長官和部屬之間都會猜疑,你一定要把這個猜疑去掉,就是要讓人家相信,你的出發點是好的,而且我講這個就是這個,不會我講這個,其實心裡想Maybe,或是我講Maybe其實是yes,我講yes就是yes,他不需要猜我。

我也跟同事講,我不要猜你,只要我信得過你,你講的話我就會當做是事實。當有一天你講出來的話我懷疑時,這個位子我就不要你坐。如果有一天我下面的主管給我的建議,我要考慮真的還是假的時候,那我就完蛋了。

問:但是中國人的個性,互相猜疑好像很難避免?

答:原則性,我倒情願人家負我一點。這樣講好了,如果我跟一百個人工作,假設有五到三個人有問題,其他九○%應該是沒問題的,我相信他們,時間是不是就都空出來?

如果我覺得這九○%都有問題,他有問題,其他人也有問題,那我的時間根本就不夠用!我情願事情發生了,這五個人是有點問題的,再把他換掉,而不是每樣東西我都要看過。我這樣是不是會有錯?當然有錯,只是我可以承受得了,而且這五%、一○%的錯,我還是可以恢復。

問:所以你假設九○%的人是有好意的?

答:九○%的人是好意的,但你還是要預期在這九○%的人,一半以上都還是有私心的。有私心這是人性,當你的決定會跟他的人性相衝突的時候,你就要把事情攤得很清楚。就講出來,這個事情我對你的看法是什麼,你的事情我會照顧,你不要去想。如果你不照顧員工的話,他為什麼要幫你工作?

生意經四:不賺最後一毛錢

問:這東西是你原本就知道還是你工作中體悟到?

答:我工作三十幾年了,不是一天、兩天,我談合約談十幾年,我不太願意跟人家談到要賺一一○%〈指利潤〉,就是我不會苛刻到要賺最後一毛錢。這跟老一輩的想法不一樣,我父親他能夠談到多少就多少,一毛不少。

對我來講,我寧可 Leave something on the table〈給別人留些好處〉,大家來分的話,我可以放掉一○%左右,沒關係,大家都賺。

問:對你來講,可以少賺一○%?

答:我今天合約我談九○%〈獲利〉,我可以做十個合約,但若每個合約我都要談到一一○%,我只能做到兩、三個合約。我當然選十個合約、談到九○%。你從九○%拉到一一○%要花多少心血?然後每個人都想,這小子苛得要死,剝皮剝幾層,何必呢?沒人要跟你做生意。

攤在桌面上,我知道要有錢大家賺,我多做幾次就是了,我相信我的原則,你私下去問,這是我的做法,能放就放掉,不要客氣。

生意經五:不做看起來一定對的決定

問:你做事情,大概有幾成把握會做?

答:我做事情不是幾成把握的問題。我知道我第一步走錯,第二步可以走到哪邊的話,這步我就敢跨。如果我有選擇的話,這步我敢跨出去,這個我賠得起,但是如果會傾家蕩產,我就不會走。

我的決定很簡單,我以前教書,教學生財務的時候,就是教如何把預測做得很清楚,我當時分析模型的時候,教學生要做分析,絕對不要做完美預測。

因為,第一,這根本不存在,第二,當你蒐集這麼多資料的時候,採取行動的時機已經過了。所以你做決定的時候,我寧可做「可能對」的決定,而不是經過預測,「一定對」的決定。因為當你非常肯定的時候,其實這個決定很可能是錯的,所以,反過來的,我一定看宏觀,大方向對就可以走,做決定我不大猶豫,只要有選擇我就可以走。

問:做人生的決定也是這樣?

答:是啊!可是我是一個很保守的生意人,我做生意不大冒進。我看過太多壞的狀況,包括自己家裡面,看過太多一翻兩瞪眼這種拚命的態度。

我父親跟我講過一句話,你的銀行戶頭裡面,多一百萬沒什麼感覺,但少一塊錢就會退票。

我從一九八二年接我大哥的時候〈指嘉新電子〉,我不大借錢,市場大起大落對我沒影響,因此,股票從一百塊掉到十塊,我無所謂,我一百萬股就是一百萬股。如果我去借了錢,我就慘了,我開始痛苦。基本上我做了這麼多上市公司,我不大看股價,我也不準備賣。

問:不會想過用手上資源,再把事業版圖做大?

答:我從來不會想說把版圖做大,什麼會發生就會發生,你把這個事情做好,最後就讓你的事業版圖變大,你的目的不是擴大事業版圖,目的不一樣,結果卻可能是一樣的。

我對公司的立場是,盡可能給他一個遠景,這是我的工作,讓他有能力為未來走下去,很多人說為公司賺錢,這當然重要,但我另外有一個不同的優先順序,拓版圖只是其中一個項目。

生意經六:人人都開心工作,公司差不到哪去

問:一樣是念MBA出來,一樣是你們的家族,你對辜仲最近的做法,有沒有什麼意見?

答:沒有意見。

問:你會勸他嗎?

答:沒有意見,我沒辦法講是因為中信證券我撤出來,我的股份全部賣掉。他的做法是他的事情,每個人個性都不一樣,不是辜仲單一的問題,我跟成允的個性也不一樣,沒有對錯。

對我來說,每個人在公司裡能笑嘻嘻的工作,是最重要的,當你公司的人都喜歡工作的時候,公司不會差到哪去,當公司每個人都恨得要死的時候,公司不會好到哪去。

問:你父親不會給你要跟別人比較的壓力嗎?

答:他給我壓力是他的事情,我跟我父親翻臉過的,有四、五年不聯繫。

我大學畢業之後,沒用過父親一毛錢。真的!我一畢業就跟他吵翻了,因為他講一句話:「你用我的錢,要聽我的話。」所以我不用他的錢。但是這並不表示我不是他兒子,做兒子該做的我都會做,在工作上,我要做什麼是我的事情。

問:在這麼多不同的舞台,會累嗎?

答:我曾經有段時間很多抱怨,發瘋了搞這麼多事,但是我老婆跟我講的很對,這是我的機緣,不是這麼多人有這麼好的機會,我應該感謝。

問:你背一些責任在身上也希望有自由的生活?你為何麼要背責任在身上

答:我就跟你講,我嘴巴太大〈笑〉。

問:會幫和信集團再做些新合約我談九○%〈獲利〉,我可以做十個合約,但若每個合約我都要談到一一○%,我只能做到兩、三個合約。

答:我不會接新的東西,有些該做的事情我會把它做好。我喜歡休閒,我喜歡寫詩,我去年什麼都沒寫過,一年沒寫了。

問:你想什麼時候完全退休,不管這些事情?

答:我現在就想。說實話,我現在就想!可是我如果現在什麼都不做,該幹什麼呀!我也不知道,如果我找到一個我退休後可以做的事情,我真的會退休,但是我現在沒找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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