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人病了沒留下抗體 就白痛了」

採訪/鄭呈皇 整理/鄭呈皇、曾如瑩

長期尾大不掉的轉投資,結果是27家公司累計60億的虧損;35號公報實施,再爆50億損失,可謂雪上加霜。2004年創下歷史最高虧損66億多元的錸德,下一步要往哪裡去?

一九九九年七月,背著全球第一大光碟廠光環,錸德股價攀上歷史高峰三百五十五元,不過上市三年,市值從十九億擴增到一千三百億,募來資金更是超過兩百億元。而隔年的美國《富比世》〈Forbes〉雜誌公布,全球三百家值得投資的小而美企業,其中,台灣上市公司只有兩家,錸德是其中一家。

來自全球各地的成就榮耀來得早又急,讓當時才四十二歲的執行長葉垂景,頃刻間像頭驕傲的公獅,在還來不及沉澱思緒時就喊出五張大支票:在二○○五年時,錸德將訓練出一百位總經理、經營績效台灣前十大、員工都有自己房子、光碟片成為規格制定者、以及集團營收一千億。

為了達到這五個願景,手捧現金的他積極轉投資事業,六年內轉投資一百五十家公司,儼然一家創投公司,在高科技領域裡撒下漫天大網;對比台灣第一大創投普訊十六年的二百二十家公司,絲毫不遜色。

但成功如雙面刃。稍不慎,粉身碎骨。

Easy Money來得快,過度亂投資的結果是網子不但撈不到大魚,反而成了作繭自縛的兇手。這六年轉投資虧損的公司達二十七家之多,上述公司累計認列虧損六十億。即便請來了專業經理人治理,還是無法挽回這場幾乎全盤皆輸的賭局。而當初的五個願景,沒有一個兌現。過去幾年六十億元的學費,加上因為適用財會三十五號公報,再認列近五十億虧損,葉垂景低言坦承代價「太高了」。

經過三年的沉潛,葉垂景接受《商業周刊》的專訪,首度鬆口談到轉投資失利時,形容自己像生了一場大病,「但人病了,最怕沒有留下抗體,就白痛了。」三個年頭,他白髮更多,不變的是依舊炯炯發亮的眼神,談起挫敗的體悟,誠實的可愛,一句「過去的投資錯了」,昔日驕傲的獅子已不復見。

展望未來,抓緊本業成了大原則,錸德還要發展自有品牌,對於「成功」二字,葉垂景想得更透。以下是商周的專訪摘要:

《商業周刊》問〈以下簡稱問〉:您三年都沒接受專訪,外界也很好奇說這幾年您沉潛,您都在忙什麼?

葉垂景答〈以下簡稱答〉:我想一個企業就像一個公司一樣,跟人一樣總是有他成長的階段,我們也踏出去,但踏出去沒有那麼順利,就像人的成長一樣也是有不好的時候,但是比如說生病的時候,生病後要有些抗體,不要白白痛一次。

問:所以錸德這幾年是在治病?

答:可以這樣說。我們採取的策略是屬於調整財務結構。尤其在Free cash〈自由現金流量〉部分,跟同業來比,我們連續兩年的Free cash都是正的。以最近的一期(二○○四年)來看,我們有四十幾億,縱使我們去年真的很不好,在營業的淨現金流入方面有六十五億,看我們的另一家競爭者(中環)他們兩年都是負的。

第二,利息支出部分,我們在前年利息支出是十一億七千五百萬,去年的部分只有二億九千萬。等於是說我省掉八、九億的利息支出,利息支出對於公司相當重要。在這些年我的負債每年大概還七十幾億,負債從接近四百億降到兩百七十億。負債減少,利息支出也同時減少。

教訓一:要找到對的人

問:光碟片產業起伏大,後來您也轉投資一百多家公司,您怎麼看自己的經營?

答:我們公司的名字叫錸德〈Ritek〉,right technology,直接翻就是對的科技,最早想說名字可以取hitek〈高科技〉,但是hitek在對的時候才有用,但事實是怎樣找對的人、做對的產品、在對的時間,這方面其實是滿困難的。

因為你選擇對的部分,剩下該去處理的事情就比較少。

在選擇光碟片發展時,不可能永遠都在成長的初期。所以我們那時也想要發展不一樣的事業出來。所以我們去投資顯示器、光通訊,但是選擇當然是一件事情,但是怎麼去做,很難。

我們為什麼投進去做光通訊的部分〈編按:二○○三年整個退出〉?它其實跟我們做的光碟部分一樣,也是鍍膜鍍了一百多層的材料上去,是我們的core technology〈核心技術〉擴散出去,所以去投資。但是後來發現,是找到不對的人,在整個人才部分是很困難的部分,因為技術太新了。

問:所以當時錸德是沒有這個能耐?

答:嗯。〈停頓幾秒〉我覺得一件事情是漸進的,我們也是真的有努力。但最後我們不得不放棄一些事情,因為一個事業不能都沒有營收,不可能一直在做RD〈研發〉的部分。而且一件東西做完後再去做另一件東西,我們不可能所有資源在做所有的事情。

問:外界對錸德的批評是,那時其實你手上的現金很多,所以就去投資一些標的,過於浮濫,您自己的看法是怎麼樣?

教訓二:要聚焦在本業

答:沒錯。我們很樂意接受別人的批評。但我想很多事也可以用不同角度去看。就像一個杯子有把手,從你的角度去看在左手邊,但是在我的角度去看是右手邊。

像光碟產業部分,最近中國大陸TCL去投資光碟片,有人會說競爭更激烈,但從好的方面去想這個產業好,所以才要去投資,外界的批評我都樂意接受,不過投資本身都有背景存在。

問:過去有點太急了?

答:對,光通訊真的是很好,我們做了很多的判斷,但是最後的結果光通訊產業它下來了,我想我們也是很快的去因應他。剛剛在講說,對的產品、對的時間很難去Match。但一個公司要成長就要去找新標的,不可能因為這樣我就都不做。你要創造第二個cycle、第三個cycle。

問:那現在對的方向、cycle是什麼?

答:我們現在的做法可能不太一樣,因為我們第二事業(指DVD碟片部分)出來了,我們也要在自有品牌行銷部分發揚光大,在本業的聚焦是很重要。在生產光碟事業裡,我想自有品牌營收有做到百分之二十幾。

問:百分之二十幾是去年的部分?

答:對,我們的營收接近百分之二十幾的,從零開始。

問:從什麼時候是零?

答:從兩年前開始,我們的組織做了調整,加入了幾十位懂品牌行銷的人,海外也增加許多業務行銷據點,如美洲、歐洲,就是為了打品牌,這就是我所要聚焦的部分。一個公司的快速成長後面要處理的部分很多,從一個小孩子長成大人,也許你衣服穿的很大,但總要想如何試著把他穿好。

我們把品牌弄出來,過去太聚焦生產部分,現在要放在品牌。

問:其實要打品牌是一條更艱辛的路,像明基、宏碁。你現在也要打,不怕失敗嗎?

答:〈笑〉我們也知道,但是品牌是一定要走的路,我們從OEM〈製造代工〉的毛利一直降,一定要朝OΒM〈自創品牌〉走才行〈編按:錸德現在海外共有三個品牌〉。

問:未來轉投資部分還會做嗎?

答:我們還是會做,但會聚焦在顯示器和碟片。

問:所以以後轉投資的部分會更小心?

答:對。也只會聚焦這兩個方向而已。當時會投資OLED(有激發光二極體),是想說可以進軍顯示器,如果顯示器萬一不能競爭,我們至少還有光源這個能源可以競爭,因為光源也是一種能源,這是一種退出障礙的部分。

教訓三:不要過度授權


問:你自己這兩年學到什麼呢?

答:初期我們很小,很快變成集團。但公司剛開始很小的時候,很難去做到授權。因為要做到授權整個工作就會很難,因為很多事情要很快速決定。但是公司越來越大,一定要充分授權,但授權之後,會不會過度充分授權,是不是真的知道這些授權的事情之後,才真授權,過去我授權得太快,這是我的學習。

問:所以是授權太快了?

答:對。對我來說,我是滿執著的人,公司快速的成長,我管不了這麼多,過度授權後才發生問題。

問:可是問題是,要如何知道什麼是充分授權?

答:真的不能只是了解,就去授權,更不能為授權而授權,我們一定要去了解、了解。

問:但對於被授權的人,也需要有專業知道自己何時能授權下去?

答:對,被授權的人如果不能同步成長,授權也沒用。所以我想兩年前,我們就找一些和錸德不一樣文化的人進來,從EMBA過來的。找不同領域新的人進來,雖然以前有家族色彩,但我不是一言堂的人,不是開會就以我為主,但是我也很擔心很多人都不敢講話。

教訓四:不要擴充太快

問:除了授權外呢?

答:因為我們早期投資設備的部分是很重的資本支出,光碟業都這樣。但我們的效率不是很好,結果所有的設備都是越買越新,固定資產太重。我們不斷自省,自己是成長很快的公司,我們很鼓勵創新,給員工自由度。

但是等這個產品down turn時,除了不斷創新外,還要懂得固本,要會降低成本。我必須承認降低成本的部分,在過去錸德是沒有這樣的經驗。那在這沒經驗的過程中,我們這兩年也不斷在努力,空間還很大。

問:無法降低成本,應該是管理部分?

答:對,那是過去投資的包袱,那過去我們太快擴充,都想著創新成長,所以很多固定資產就放在那邊,就不容易降低成本。

問:外界對你的評論是說錸德過度擴張,找的人素質不好,加上又有家族的影子?

答:〈沉思幾秒〉,我同意。那時到九八、九九年,也看到人才真的不夠,因為快速成長,連去找的人,縱使是我去找的主管,他也不知道要找什麼樣的人,更何況其他人。

問:轉投資部分可以說是您繳的學費?

答:從現在的角度去看是這樣,但我們在光碟片上還是世界第一。

問:不過世界第一的代價太大了。

答:〈停頓三秒〉對。

問:您自己的學習呢?

答:我,也應該更多的去接觸不同領域的層面的客戶。過去是接觸OEM的客戶。現在我要去學著和不同階層的客戶學習經驗,讓他們能夠有新的想法給我。

問:所以你去學打高爾夫?

答:對〈笑〉。這樣才能接觸更多客戶,從OEM到OBM。最近幾年國外的展覽我都會去。

問:所以雖然這次生病,但不見得不好?

答:對啊。但不要生完病沒抗體還白痛一場,還沒留下經驗。有很多人看到我,就說執行長要加油加油,我聽到了都很感動。過去真的做不好所以不敢接受採訪〈笑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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